有人說我喜歡黑華為,其實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地球上沒被我黑過的公司幾乎不存在。無他,為人刻薄,但不寡恩:一群人在諾記垮臺之后留戀光輝歲月,我卻就差指名道姓的罵那幫官僚的無德無能。有人說:“你行你上啊,不行別嗶嗶。”,我說:“我到現在還是個一線工程師,就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沐猴而冠的人太多,但是不等于我就喜歡當那猴兒。”
我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就預料到會有一種噴法叫“富士康何德何能,敢忝列其中?”(當然一般噴子的文化水平僅限于要去百度一下“忝列”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們的語言一般是“華為研發投入xxxx,富士康血汗工廠,小編不要臉”——記住了,這不關小編的事情,文章是我寫的,我個人的公眾號也列在下面了,要來單挑茬架都沖我來好了,爺在這兒候著呢。
然后我想說:噴子們,讓你們失望了,這篇文章誰都不黑;你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吧。
故事先從我十年前讀過的一本書說起,這本書叫《刷盤子,還是讀書?》,作者鐘慶,網名“愚蠢小豬”,當年他在網上與著名自干五陳經有過一番論戰。“愚蠢小豬”的觀點是從日本自力更生發展經濟、產經聯“決不能因為短期福利和生活水平犧牲基干工業”的方針,與陳經所持的“優先發展GDP”的觀點發生碰撞。“愚蠢小豬”認為中國應該學習日本,自主發展科技,厚積而發,發展基干工業趕上西方;陳經則認為做世界工廠是正確的道路,GDP發展是硬道理,基干工業的重要性在國際分工的視野下是遠不及優勢產業重要的。
——話說到這里,先不討論他們孰是孰非,我們倒是可以看到兩個中國:自建國至1980年的中國,和1980年之后的中國。
那么再引申一步,是不是一個很像華為,另一個很像富士康?
華為從一個做程控交換機的小作坊起家,到現在橫跨全行業、覆蓋全球的業內巨頭,“自主奮斗”始終是法寶。我從來不掩飾對華為立足自主研發的贊賞,正因為如此,華為不光是甩下了國內諸位以“貿工技”為指導的友商,而且一步步超越愛立信、阿朗這些國際巨頭,現在我們可以說,至少在民用固網通信和無線通信領域,華為是當之無愧的世界第一。
而華為自有完整的研發生產體系,始終追求掌握核心技術(譬如燒錢多年如今轉正的的海思),與國際巨頭們正面交鋒。就像一艘彈藥油料齊全的戰列艦,海面上所有的船只都會畏懼它黑黝黝的炮口。盡管任正非最近反復提及“要與友商共贏”,但是誰都知道華為的目的就是在競爭中打垮對手——我相信在如今的電信設備叢林中,華為已經是最強的、最有資格活下來的那個。
富士康走的是另一條道路。從一個做連接器的小公司起家,然后開始涉足代工領域;從電腦代工開始,成長成為全世界代工領域的No.1。富士康甩下的對手同樣強大,諸如曾經威名赫赫的華碩、廣達;而最近富士康收購夏普,則直接將業務擴展到更高級的領域——你很難確定富士康的野心有多大,這個野心也許并不比被稱為“狼群”的華為小。
但是富士康始終沒有導向“自主研發”,即便它有了自己的品牌“富可視”,它的業務始終是依賴于各大巨頭的訂單——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則是世界上的電子行業巨頭們都開始依賴于富士康——我想這才是郭臺銘的終極目標。
然而這兩個公司在國際上所受到的待遇卻是不太一樣的。
華為至今不能進入美國市場,我們反復的控訴美國商務部的不公正待遇,但是美國始終不肯打開大門;雖然華為的產品優秀,但是屢屢在進入西方市場的時候遭遇“卡脖子”——當然華為重重突圍,如今已經攻陷了愛立信、阿爾卡特和諾基亞西門子的本土歐洲。
早期的華為在研發產品過程中不免有很多不那么光彩的動作,這并不奇怪,很多巨頭在成長早期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事情。后來發生了Cisco起訴華為的事件,這也并不奇怪,要在這個世界上行走如果完全當遵紀守法好公民,是不可能成就大業的。君不見最近ZTE被美國制裁事件中透露出來的文件,我們看到26、28這兩家互為對手的公司,其實一直行走在這樣的邊沿地帶。
可是今天,我們可以說華為在電信設備領域,已經是世界最頂尖的水平,它已經無需抄襲對手、而是在引領整個行業發展的方向,然而華為在西方的進展依然經常受到種種限制乃至刁難。
說到這里,你有沒有想起那個被全世界封鎖,但是卻自己造出了兩彈一星的新中國?新中國的基干工業,包括軍工、航天等等,都是在被迫“閉關鎖國”的歲月里做出來的。在那個時代里,世界封鎖了我們,而我們也不愿意擁抱世界,如當年朱棣的“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我們關起門來練內力,然后我們有了那些至今依然閃亮的國之重器。
但是那個時代里,我們在國際上的每一步都是舉步維艱,因為我們是一個“邪惡”的存在;我們開始逐漸有能力與人掰手腕而不再害怕,盡管我們反復聲稱我們是“人畜無害小白兔”,但是鄰居眼里我們始終是狼。
反過來看富士康,雖然一再被控訴為“血汗工廠”,但是整個西方依然在不斷的將代工業務托付予它,富士康代工的規模不斷擴大,甚至已經開發到南亞次大陸和南美洲。代工的級別也不斷提高,從簡單的PC電腦已經進化到所有高精尖的消費電子產品,而且開始向所有的廠商提供諸如攝像頭、顯示屏觸摸屏等組件。
富士康的崛起,很大程度上依托了西方制造業向東方的轉移。西方的企業在尋找更便宜的勞動力的過程中,以亞洲四小龍為代表的經濟體發現了這一契機,富士康則是這股潮流中最成功的代表。
而這股浪潮中最成功的地區,則是中國大陸。從80年代改革開放開始,我們在中國大陸打造了全世界制造業最全面的產業鏈,我們承接所有的加工工作,而所有西方國家都樂見其成:他們只用設計,而全部交由中國制造,再低價銷售給他們的消費者;巨頭們省下了巨額的人工費用,而消費者能買到質優價廉的產品。
真正是從這個時代開始,我們說自己是“人畜無害小白兔”,世界才開始相信我們說的是真的。然后他們開心的給小白兔喂胡蘿卜,剪走兔毛,直到有一天他們發現如果不給兔子喂胡蘿卜的話,家里沒毛衣穿的小孩子就要鬧事,而當年的人畜無害小白兔好像也長大了,甚至模樣也不像兔子了。。。
如果我們站在世界大分工的角度看呢?
1980年前的中國,始終是獨立于世界大分工之外的,我們擁有自己獨立的完整的工業體系,甚至于幻想挑戰整個世界的工業體系(譬如“鋼鐵產量趕英超美”)。即便拋開意識形態的差別,這樣的挑戰者也絕對是在整個世界上遭到敵視的,因為西方工業資本的利潤都可能因為這個全體系的挑戰者而受到打擊,更何況他還高呼著“自力更生,趕英超美”的口號。
1980年后的中國,則是主動融入到世界大分工體系之內,我們承接了低端制造加工工業,然后一步步走向更高級的制造加工;當然如果我們以“核心技術”為論,也必須承認迄今為止,我們還是造不出日本和荷蘭那樣的光刻機,造不出普惠、羅羅和GE那樣的航發——也許未來我們會有,讓我們期望吧。
我無意于討論哪一種道路更好更正確,我只能說路都是走出來的。
華為始終高舉“自主研發”與巨頭們正面交鋒而且獲勝,這是很了不起的成就;而富士康走到今天,在代工領域成就壟斷性的地位,同樣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不主動擁抱世界,世界就不會擁抱你;如果決定了與世界劍鋒相對,那么就不能期望世界把你當做朋友,但是你會是一個偉大的對手。
放低姿態,主動融入這個世界,也許會失去不少自主權,但是同樣也會得到世界的資源和支持。
這兩條路都并不容易走。華為有臭名昭著的“奮斗者協議”,富士康是有名的“血汗工廠”;華為動輒有員工自殺(當然,在某些人嘴里這是“原生家庭問題”),富士康跳樓也曾經不是新聞(這一點上郭某人好歹還有點口德)。
——但是這些都不能抹殺他們的成功,“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
寫到這里,我想為富士康說兩句。
中國網絡上的網民,尤其是拿錢辦事的水軍,在任何其他企業與華為并列的時候,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沒有核心技術的公司”。
富士康到今天,已經成為全世界在代工領域的壟斷性公司,隨著電子制造業在西方的徹底淡出,富士康的工廠成為真正的世界工廠,現在所有的消費類電子產品中,你很難找到可以不依靠富士康來完成的。我相信那些巨頭們并不是沒有考慮過富士康一家獨大的威脅,但是他們始終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因為富士康在這條路上走的比任何競爭對手都更遠、更堅決。
如果要我們找出一個類似的企業,我想用另一家***公司TSMC,臺積電。
我們都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半導體設計公司都在硅谷。
那么世界上最好的Fab呢?——當然是Intel。
第二好的呢?——TSMC。
TSMC始終是一家代工廠,它從不做任何半導體設計工作,只做代工。但是它現在是全世界最大的也是技術最先進的半導體代工廠,它曾經的CTO胡正明,剛剛獲得美國最高科學技術獎。
半導體代工,講的是工藝流程;那么電子產品代工,又何嘗不是工藝流程?盡管富士康的勞動力密度遠大于TSMC,但是這是因為工業屬性不同帶來的,我所知道的富士康,已經是將工藝流程優化到極致。
而現在的富士康,已經在大量使用機器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富士康是在引領電子代工工業,如同TSMC引領半導體代工一樣。
在任何一條路上走到極致,都是了不起的成就。而能夠在某一個領域做到全世界都無可替代,則是無法忽視的力量。
華為和富士康,這兩家公司選擇了兩條完全不同的道路:一個堅持自研掌握核心技術,一個致力于代工并將代工做到極致;一個與世界巨頭們針鋒相對,一個主動融入到世界產業鏈的分工中去。
他們都很成功——如我前面所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當然,我也許應該提一句,這句名言還有后半句“但只有親歷者才知道真相”。
作者介紹: 豬頭是頭豬,80年代人,射頻攻城獅,閑時愛好碼字兒,喜歡即興發揮,也擅命題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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