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匱乏恐懼的本能,一直深入我們的基因當中。
站在2021年初,我們不由得感慨過去一年來新冠病毒肆虐所造成的全世界的支離破碎,同樣也慶幸我們很快將暴風驟雨的中心變成這個世界上少數安全無憂之地。
但恐懼仍然保留下來,除了年初家人心急火燎地搶口罩、消毒水(足夠家里用好幾年了),盡管有袁隆平教授出面保證,“不會出現糧食荒”,但今年我們家中的糧油米面的存量明顯高于之前,“寅糧卯吃”可能是很多家庭的真實寫照了。
但全世界并不都像我們如此幸運。新冠疫情大流行不僅同樣造成發達國家居民的搶購、囤貨的熱潮,也在帶來上游農業、養殖業的減產、毀耕,“牛奶入河”的景象又一次重演。與此相生的是,更多欠發達地區陷入經濟衰退和失業,一些人陷入了極端貧困的狀態,同時一些國家還伴隨著蝗蟲災害、氣候危機,致使全球數億人口再次遭遇饑餓危機。
現在,全球的食品供應鏈,既保證了全世界人口的主要糧食供應,同時也因為全球性疫情而暴露其脆弱的一面。多種瓜果、肉類、奶制品等高營養食品的短周期保存的特性,使得這些食品受到下游需求端的強烈影響,一旦需求萎縮,生產端除了就地銷毀,恐怕沒有更節省成本的辦法。
即便世界其他地區食品緊缺,這些高價值食品也很難分享到更需要的人們那里。全球的食品供給需要應對這一挑戰。基因編輯食品,也就是從源頭來改造食物的特性,或許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思路。
當然,對于這種不明覺厲的基因技術,我們仍然也會像擔心轉基因食品一樣,質疑這種技術的安全性。關于基因編輯食品能否端上我們的餐桌,顯然才是一個大眾更關心的問題。
什么是基因編輯食品?
基因編輯技術,我們已經介紹過。簡單來說,目前主要是通過CRISPR-Cas9這一基因編輯工具,來對某種動物和植物的某一段具有特定功能的基因的編碼序列進行特異的編輯修改,包括敲除或增加,達到改變或修飾這一基因功能的目的,從而最終改變動植物的生理形狀。
經過基因組改造之后的動物或植物,就被稱作基因編輯動物和植物,那些專門針對人類食物的基因改造過的,就被稱作基因編輯食品(Genome edited foods)。
基因編輯食品和轉基因食品的一個根本區別就在于,前者只是通過基因編輯手段修飾該物種本身的基因,而不轉入其他物種的基因,而后者則會使用其他物種的特定形狀的基因轉入到想要發生特定形狀變異的物種上面。
比如,最近日本就通過了首個基因編輯食品的銷售申請。這是一種經過基因編輯的番茄,由日本筑波大學和一家企業共同研發,比傳統番茄含有更多的γ-氨基丁酸,而γ-氨基丁酸是一種天然存在的非蛋白質氨基酸,是哺乳動物中樞神經系統中重要的抑制性神經傳遞物質,具有穩定情緒等功效。也就是說,經過對番茄的基因編輯,只是增加了原本具有的這種氨基酸的含量,并沒有增加任何新特性的基因。
同時,美國FDA也批準了一種基因編輯豬用于食品和醫療產品,其原理是經過基因編輯后,使得豬體內不產生α-gal糖,因為人體內不產生這種α-gal糖分子,豬體內的α-gal糖分子會引發人體的過敏反應。所以人們可以利用這種被稱作GalSafe豬的身體進行器官移植的培養或者肝素的生產。
從這兩個案例中,我們看到,基因編輯食品的技術其實跟人類進行動植物馴化的性質是類似的,都是想要獲得動植物上面更適合我們人類想要的性狀給保留下來。只不過后者需要一代代的繁殖篩選,保留那些想要的性狀的后代,淘汰掉那些不想要的動物性狀,最終我們培育出來越來越聽話的狗,越來越純種的貓,還有高產的雜交水稻和那些又大又甜的水果。
而基因編輯技術就像讓人類直接開掛一樣,只要找到反應某種物種特性的基因片段,進行直接的修改、刪除,就能立刻獲得相應的基因突變,從而獲得以往很長時間才能取得的性狀或者獲得根本無法通過遺傳培育出來的性狀。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基因編輯技術在應對全球食品安全上的巨大潛力。比如基因編輯可以改變香蕉樹的性狀,增加它對一種巴拿馬真菌的抵抗性,從而使得全球種植園免受摧毀。比如只要減少稻米中直鏈淀粉的含量,就可以增加米飯的軟糯感,我國的科研團隊就利用基因編輯技術將秈稻品種中的Waxy基因敲除,其稻米的直鏈淀粉含量即可降至糯稻的水平,就可以幫助改善米飯的口感。
整體上說,基因編輯技術可以將食品向著更高產、更耐腐敗、更營養豐富和更多抗性等性狀進行高效改良。那么,在農業領域,我們是否就可以通過基因編輯技術,開始大刀闊斧的實驗,獲得更多我們想要的食物品種呢?
而這就涉及到基因編輯食物的安全性問題和合法應用問題了。
基因編輯食品安全嗎?
現在,全世界對于基因編輯動植物或者說基因編輯食品是否安全,存在著巨大爭論。
最根本的分歧在于,基因編輯食品是否存在威脅生態環境和人類生命健康的潛在風險,目前是一種缺乏科學可證實或可證偽的情況,即當前尚未發現基因編輯食品存在危害風險,但不意味著在未來是否會出現不可預見的風險。
基于不同的立場,就會發展出兩種截然相反的對待基因編輯食品商業化的認識和選擇。如果持“以科學未發現有害即安全”立場,就會主張有監管的基因編輯食品的商業化發展,甚至有政府和商業機構主張基因編輯食品與非基因編輯食品在成分上沒有實質區別,不需要進行特別標識。如果是持“未經證實的基因編輯食品對生命和生態具有反自然地、不可逆轉的潛在風險”的立場,就會主張禁止基因編輯食品的商業化,或者拒絕使用者會要求建立以消費者知情權為核心的風險標識監管機制,就像轉基因一樣可以被消費者明確識別出來,可以自主選擇或者拒絕。
我們先來看支持“基因編輯食品安全”的理由。根據植物遺傳學家劉光耀院士的解釋,在生物自然進化中,遺傳變異是一定會發生的。那么基因變異有三種來源:自然突變、人工(物理、化學)誘變和生物誘變(基因編輯),這三種基因突變具有“實質等同性”,但三種當中,基于序列特異性核酸酶(CRISPR/Cas9是其中一種)的生物誘變的特異性是最高的,也就是具有最高的生物安全特性和可追溯性。
這段話什么意思呢?也就是如果我們追求某種生物的特性變異,基因編輯技術恰恰是最安全有效的。比如,想要限制小麥和水稻這些糧食作物的株高,使之抗倒伏和高產,自然突變非常漫長,人工誘變非常不可靠,而研究者發現控制住高桿作物中的一種赤霉素之后,就能得到半矮稈品種,那么通過基因編輯技術,直接將作物中的赤霉素合成基因敲除,就可以達到與自然突變相同的效果和安全性了。
如果來為基因編輯食品的安全確立標準,科學家們認為,目前最根本的依據就是對于特定基因的編輯與其自然突變是否具有“實質等同性”,也就是一種發生基因自然突變的作物,經過人類長期食用被認作是安全的,那么通過基因編輯技術來達到與自然突變相同效果的性狀改變也可以被認為是安全的。換句話說,無論是轉基因技術,還是基因編輯技術,只是對基因進行操作的工具,轉基因食品或基因編輯食品是否安全,主要還是要看每一次所具體操作的對象基因。簡單說,就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一桿子打死整個基因編輯食品的發展。
因此,主流科學觀點是,作為一種新型的育種手段,通過基因編輯獲得的性狀改變的動植物新品種在本質上等同于自然界中的自發基因突變的動植物品種,經過法定政府機構批準的商業化動植物品種作為食品或者糧食就是安全的。
相比之下,支持“基因編輯食品存在未知風險”的一派,更多是從基因編輯技術可能帶有的不足和潛在風險來進行推論。
比如,首先他們質疑基因技術并不向科學家說的那么精準,它仍然可能出現無法預測或控制的后果,比如這些基因編輯過的動植物在經歷多少代的繁衍之后出現不可逆的致病性狀。當然正如前面所說,這些都是無法證實的。第二種質疑是,基因編輯食品的安全性也僅僅是技術上的安全性,但是不能阻止它在具體應用上不偏離初衷,也許這一技術可以用來設計生物武器,比如用于攻擊特定人類DNA的病毒;或者用來根除某一種物種,比如有科學家嘗試使用CRISPR基因編輯技術讓蚊子產下絕育后代,以消滅蚊子種群。
總的來說,支持“基因編輯食品具有風險”的一派認為,基因編輯食品具有不可控性、不可接受性和不可逆性三大問題,對基因編輯食品的商業化是具有反自然性的,即一旦基因編輯食品進入到商業化推廣階段,其可能造成的后果就是不可估計也無法挽回的。
而實際上,基因編輯食品現在已經進入到商業化推廣階段,一些食品已經進入到超市的貨架并上到了人們的餐桌上。那么,對待基因編輯食品的商業化,我們該如何來看待呢?
搬上餐桌前,我們還有很多問題要解決?
對于基因編輯食品的商業化,不同國家和地區也有著相當明顯的分歧。
現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日本、阿根廷、巴西、智利、以色列、瑞典和法國等多個國家已將基因編輯作物(沒有導入外源基因)視為非轉基因生物,在管理政策上可以開放應用,但對于導入外源基因的基因編輯生物的管理政策還是視同于轉基因生物。
美國農業部去年表態,不會對使用一些新技術育種的農作物進行監管,包括基因編輯技術,而且FDA認為沒有導入外源基因的基因編輯食品與自然培育的食品在成分上一致,不必專門標識區分。
去年,美國一家小型初創公司Calyxt使用了一種名為Talen的基因編輯技術對大豆進行基因編輯,與普通豆油相比,這款CalynoTM高油酸大豆油含有高達80%的油酸,20%的飽和脂肪酸,且不含反式脂肪酸,并且去年已經在美國上市銷售。
日本也對轉基因生物的管理和基因編輯食品的管理區別對待,對前者相對嚴格保守,而對后者更加開放。而日本的消費者聯盟等團體則在極力呼吁對所有基因編輯作物的培育、安全性評估和專門標識進行監管和規范。
而歐盟和新西蘭則將基因編輯作物看作是轉基因生物,在管理政策上實行監管,基因編輯食品必須接受安全檢查和專門的標識。但是實力雄厚的生物基因公司和農業巨頭正在試圖游說歐盟改變這項監管法案,以便基因編輯食品能夠逃避嚴格的安全檢查和專門標識,或僅受到“輕微”監管。
中國目前還沒有專門出臺針對基因編輯生物的管理政策,原則上基因編輯生物只能按照轉基因生物安全管理辦法的要求接受審查。
目前來看,國內的科學界對于基因編輯食品持樂觀態度,認為從技術原理到安全管理都可以保證基因編輯食品安全。他們更希望我國也能盡快推動關于基因編輯生物或食品相關認定標準和管理政策的制定。
不過從消費者的視角來看,基因編輯食物的接受度可能并不樂觀。在美國,仍然有49%的美國成年人認為轉基因食品比非轉基因食品對健康更加有害,同樣在中國廣大民眾對于“轉基因食品”可謂聞之色變,眾多商家都將“非轉基因”作為賣點張貼在食品包裝上。
當然,科學界對于將實驗成果轉化為改善人類健康和生活質量的產品有著巨大的熱情,而相關生物育種機構、農業巨頭公司更有著將基因編輯食品進行商業化推廣的動力,但是這件事仍然不能操之過急。
無論是出于對科技造福于人類的倫理原則的尊重,還是對于消費者知情權選擇權的尊重,對于基因編輯食品的嚴格審批和專門標識都應該是一件必須為之的事情。這也是我國今后嘗試推出基因編輯食品的基本原則。
基因編輯,作為人類掌握著改變自然生態進程的顛覆性技術,既可能造福人類,使人們免于饑餓、營養不良等威脅,也有可能擾亂生態平衡、威脅人類健康和生存,其中利弊事關重大,如何權衡和抉擇,真正考驗著人類對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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