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實現制造強國目標至少還需30年”
“在全球制造業四級梯隊格局中,中國處于第三梯隊,實現制造強國目標至少還需30年”。
3月7日上午,工業和信息化部原部長苗圩的這句發言,在社交媒體上一石激起千層浪,“第三梯隊”、“還需30年”等字眼,沖擊了許多國人對“中國制造”成就和能力的印象。
不少人通過羅列“中國制造”的成就和國際影響,或質疑“制造強國”的指標設計,試圖反駁苗圩的評價。
“了不起的中國制造”和“第三梯隊”,其實并非一對彼此沖突的判斷,而是對中國制造業不同現實側面的刻畫,我們不妨先來看兩個頗具代表性的案例。
2018年,原機械工業部副部長沈烈初來到中鐵工程裝備集團鄭州某研發基地,參觀了無可爭議的“大國重器”,建國七十周年獻禮之作,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直徑16米盾構機。
(集中在交通運輸和基建施工領域的大批“大國重器”,在整機平臺突破的同時,不少核心零部件依然來自國外供應商)
當沈烈初博士進入這臺重達千噸的龐然大物內部,他這樣記述了自己的所見所聞:“我爬上巨大的產品體內觀察,如西門子變頻伺服馬達驅動系統、奧地利雙水內冷發電系統(我國上世紀50年代已生產出來,現已停產)、德國力士樂高壓液壓系統、德國的離心機系統及瑞典SKF或德國FAG的高精度軸承等,其進口件約占成本60%左右。”
在海外軍民用市場開疆拓土的“中國制造”明星產品—無人機,許多關鍵部件、軟件、材料、生產設備,同樣依賴于歐美供應,2019年某期《航空材料學報》上,就披露了國內航空復合材料的一些現實問題,“重要原材料依賴進口,采購周期長,成本居高不下...工藝生產設備和工裝模具自主開發能力差,尤其是自動化設備依賴進口...昌飛公司從法國購買的翼面自動模壓生產設備,生產效率大大提高,產品合格率接近100%,但單套設備就高達2000萬以上”。
完整閱讀苗圩部長的發言原文,不難感受到其中評價與上述案例的契合:
“近年來,我國制造業發展成就很大,但大而不強、全而不優的局面并未得到根本改變,基礎能力依然薄弱,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卡脖子”“掉鏈子”風險明顯增多,制造業占GDP的比重下降得過早、過快,不僅拖累當期經濟增長,影響城鎮就業,還將帶來產業安全隱患,削弱我國經濟抗風險能力和國際競爭力。我們既要保持戰略定力,也要保持戰略清醒,深刻認識差距和不足,咬定目標不放松,更大力度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p>
對自身差距和不足的清醒認識,是“中國制造”進一步跨越發展的良性助推,也并不會令中國制造業的非凡成就失色。
恰恰相反,“由大變強”的挑戰,可以說是一種“幸福的煩惱”,是一個飛速走向世界舞臺中央的大國才需要面對的考驗。
02
“我們沒有能力生產足夠的硝酸”
1890年前后,美國制造業產出規模正式超過英國,并在其后一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始終保持著世界第一的地位,直到2010年被中國人超越。
(狂飆突進的鍍金時代美國,在有力的要素環境下,制造業規模飛速發展,洛克菲勒等大亨作為新興產業資本的代表,在美國社會掌握著巨大的權力)
蓬勃發展的工業力量、琳瑯滿目的“美國制造”、巴拿馬運河等改天換地的超級工程,激發出了美國社會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天定命運”意識:美國發展的巨大成就證明美國人是上帝挑選出來的選民,有責任完成擴張的使命,向其他落后民族傳播福音。
鍍金時代的著名牧師喬賽亞·斯特朗曾自豪地宣布:“美利堅民族具有不可超越的能力,它背后擁有一切數不盡的財富力量。我們應該希望它成為偉大的自由、純正的基督教和最高的文明的保存者。這個種族顯示某些非常的進取特性,足以把它的制度傳播于全人類,把它的統治擴大到整個地球...上帝有兩手準備,他不但在我們的文明中給各民族打上印記,而且他還準備著讓人類接受我們美國人的印記。”
這種“天定命運”觀念,成為美國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核心要素,老羅斯福在經典演說《奮斗不息》(the Strenuous Life)中,同樣自信地宣布:“文明的每一次擴張,都有益于和平,換句話說,一個偉大的文明強國的每次擴張,都意味著法律、秩序和正義的勝利?!?/p>
在規模指標上狂飆突進的背后,美國制造業卻同樣存在著“大而不強,全而不優”的鮮明特點,“基礎能力依然薄弱,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
以基礎研究為例,根據1900年相關數據統計,美國物理學研究水平與比利時、瑞士等小國相差無幾,在國際主流學術界幾乎沒有影響力可言,零星的一些美國本土物理學研究者,往往也需要一邊業余苦讀德語、法語前沿文獻,一邊打工攢錢,以賺取赴德國攻讀博士的川資。
(諾貝爾獎獲得者國籍分布,是一個基礎研究領域格局變遷的理想觀察指標,在20世紀之初,工業規模雄踞世界第一的美國,在國際科學共同體中卻是名副其實的小角色,德國奧地利等日耳曼語區國家則是當之無愧的全球科創中心)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隔岸觀火多時,眼看形勢明朗要選邊下場“發戰爭財”的美國,卻赫然發現高精度光學鏡片、硝酸等許多關鍵核心零部件、原材料,對德國存在嚴重依賴,尤其是當時的化學工業高端產品硝酸,對炸藥,化肥等重要產業一日不可或缺。
戰爭部緊急成立的硝酸供應委員會(諾伊斯委員會)評估顯示,德國進口中斷后,美國“沒有能力在短期內建成硝酸生產裝置并大規模生產,必須尋求其他供應來源”。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準確的判斷,1917年緊急動工的四個美國硝酸生產廠,直到一戰停戰也沒有建成投產。
真切體會到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卡脖子”“掉鏈子”的痛楚后,美國朝野“制造大國”的虛火冷靜了下來,向“制造強國”進軍的共識開始凝聚。
03
“目前美日綜合經濟實力競爭中的新態勢是相對的,暫時的”
如果以1916年國家研究委員會(National Research Council)成立為起點,二戰后瓜分軸心國科技成果并正式確立全面領先優勢為終點,那么美國從制造大國向制造強國的跨越,足足用了三十年的時間。
即便“時來天地皆同力”,有兩次世界大戰和戰間期德國排猶這樣坐收紅利的“神風”相助,美國制造業依然花了三十年才在發展質量上攀上世界之巔,足見“由大變強”的難度之高。
在這個艱辛漫長的征途上,更多的是挑戰者留下的沉重教訓。
我們的鄰國日本就是最近的例子。
(1990年代初,什么國家是美國人的“全民公敵”?不是伊拉克,也不是中國、俄羅斯,而是美國的小兄弟日本,對于在戰略新興產業上的競爭對手,美國人的焦慮感遠遠超過所謂的“改變地區秩序”)
1990年,《財富》雜志首次推出了全球500強企業榜單,在這份按照銷售額排名的榜單上,美國產業界獨占鰲頭,有167家企業上榜,日本則以111家的成績緊隨其后,具體到電子、半導體等戰略新興產業上,美日企業則幾乎平分秋色,毫無疑問,“日本制造”在規模上已經實現了“做大”的目標。
在發展質量上,日本企業技術進步速度同樣驚人,1989年美國技術專利申請量最大的十家公司中,就有5家來自日本,分別是第一到第四位的日立、東芝、佳能、富士以及排名第六的三菱電氣,美國本土企業里最“爭氣”的通用電氣,僅僅排名第五。產業鏈、價值鏈的尖端部分,日本企業的身影越來越常見。
即便1991年日本地產泡沫破裂,經濟增速放緩,但其后的幾年里,也沒有多少人懷疑“日本制造”從“做大”走向“做強”的可能性。
1997年,一位中國學者在分析研判90年代美日產業競爭“美攻日守”的態勢后,非常自信地總結道:“目前美日綜合經濟實力競爭中的新態勢是相對的,暫時的,因而又是不穩固的。它非但不會終止美日的綜合國力競爭,相反只會使它們之間的矛盾和競爭不斷加劇?!?/p>
僅僅一年之后,作為美日產業競賽以及東南亞金融危機的觀察者,中國人卻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在一篇名為《美日企業競爭力倒轉引人深思》的文章中,美國產業界已經成為“信息時代”變革毫無爭議的領導者,日本在這場圍繞未來產業制高點的戰略競爭中,敗局已然明朗。
甚至日本企業當年已經占據的產業“地盤”,在千禧年后也紛紛失守。
(過去二十年的財富五百錢企業國別勢力變遷)
2020年,財富500強榜單上的日本企業,已經從最初的111家“腰斬”至53家,在國際產業版圖上“勢力范圍”明顯萎縮。值得一提的是,擁有最多上榜企業的國家,也已經在這一年從美國換成了中國。
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里,同樣不難體驗到“日本制造”的凋零,除了汽車、數碼相機等零星品類之外,日本品牌的工業制成品已經越來越缺少能見度,由于產品競爭力每況愈下,日本知名電子電氣企業近年來紛紛剝離個人業務,退出終端消費品市場。
04
“前川報告是一個出色的報告”
1986年,由日銀前總裁,IBM公司特聘顧問前川春雄牽頭的特別咨詢小組—經濟構造調整研究會,發表了一份旨在解決美日貿易爭端的政策報告,即著名的前川報告,基本確立了其后日本經濟轉型對美妥協(國際協調)的總基調和擴大內需、開放市場的整體戰略,美國學界對此高度贊賞,“東亞研究教父”施樂伯(Robert Scalapino)稱贊其“是一個出色的報告,從中長期來看,對減少美日貿易順差會產生明顯作用”。
(作為時任首相中曾根康弘的特別咨詢團隊,前川春雄領銜的前川委員會,為日本應對美日貿易摩擦的總戰略進行了“定調”)
《前川報告》對美妥協的總基調,是日本制造業“由大變強”轉型的關鍵時刻犯下的戰略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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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中國如何突圍:日本制造曾這樣走進對美妥協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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