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無論在美國、歐洲還是中國,無論是大公司還是初創公司,布局企業IT架構的思路都是一模一樣的——購買服務器,部署一套IT系統,為公司的業務和戰略提供信息支撐。IT對于企業來說,與其說是戰略,不如說是一項必要的支出。
如今,硅谷或北京的初創公司除非是“瘋了”才會購買IT基礎設施,因為他們可以通過租用“公有云”的云計算服務來獲取IT能力。
所謂“公有云”,是指第三方通過互聯網為用戶提供計算能力、數據庫存儲、應用程序和其他IT資源,用戶無需自建IT基礎設施,按需向第三方購買IT服務即可。
游戲規則是被亞馬遜改變的。
2006年底,全球最大電商亞馬遜在解決了管理超大型數據中心和復雜軟件系統的問題之后,開始醞釀將這些能力和經驗輸出。AWS(Amazon Web Services)應運而生。
AWS的邏輯很簡單,推出公有云服務,讓創業公司繞過一次性數百萬美元的IT硬件投入,轉而通過多次小額支付從亞馬遜獲取IT能力。這個模式大獲成功,硅谷超過80%的初創公司都成了AWS的忠實用戶。
AWS還點燃了全球公有云市場。市場調研機構Synergy Research Group發布的2016年一季度數據顯示,AWS獨占全球云市場的31%。微軟、IBM和Google共占22%的市場份額,第5到第24位的云服務提供商共占27%的市場份額。
直到2016年,外界才真切體會到亞馬遜的這筆生意有多掙錢。2015年4月,AWS的業績在公司成立后八年后第一次出現在財報里。AWS一季度營收為15.7億美元,占亞馬遜總營收的7%,卻為亞馬遜貢獻了49%的利潤。
到了2015年四季度,AWS營收增長了70%,達到24億美元。亞馬遜官方預測,AWS有朝一日將在營收上超過核心業務電子商務,成為新的支柱。
在太平洋的另一端,亞馬遜的中國學生阿里云也成長飛快。阿里云復制了AWS的商業模式,占中國超過31%公有云市場份額,2015年爆發式增長,年增長率超過三位數。2016年,阿里云開始醞釀走出中國,與AWS直接交鋒,為此在全球新建了8個數據中心。
AWS和阿里云戰斗重點已經轉移。繼創業公司之后,從去年下半年開始,關鍵行業的大中型企業和政府終于開始試水云計算業務,而且開始嘗試將核心業務應用到云上,這意味公有云服務開始進入主流市場,不再是小公司的專屬。
市場研究公司Gartner報告稱,全球公共云服務市場規模今年有望達到2040億美元,每年的增長率接近20%。另一家研究公司Market Research的預測數據顯示,2020年全球云服務市場規模將超過2700億美元。
這引發了公有云平臺新一輪戰爭。除AWS和阿里云之外,中外公有云巨頭傾巢而動,傳統IT巨頭也迅速轉變策略,向云計算市場轉型。但這個市場絕非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鑒于云市場史無前例的開放性和合作性,未來的贏家將遍布產業鏈每個環節。
云計算正在成為新一代商業基礎設施
阿里云崛起
2010年,李彥宏認為云計算是新瓶裝舊酒,馬化騰認為云計算將變成水電一樣的基礎設施但實現還要上百年,馬云認為“如果我們不做云計算,將來會死掉”
阿里云2009年成立,此后多年一直在為自己能在阿里巴巴內部應用而奮斗,誰也不會想到,今天的阿里云占據了中國云計算市場31%的份額。
2007年,阿里巴巴B2B業務勢頭正盛,淘寶、支付寶井噴式增長,IT后臺系統的壓力越來越大,可是傳統的軟、硬件供應商反應緩慢,也很難拿出像樣的解決方案。
阿里巴巴首先從軟件出發尋找解決辦法,這個軟件改革方案被扣上了一頂時髦的帽子——“SaaS(Software as a Service)云服務”。
彼時阿里軟件總裁王濤信誓旦旦要成為中國最出色的軟件公司,但卻在接下來的兩年內搖擺不定:先奉行平臺戰略,又放棄平臺戰略走應用軟件商打包服務B2B,然后又推出“商業云”概念。
戰略上的搖擺導致業績慘淡。阿里巴巴事后總結,這是“盲目追風”的結果。王濤離去,時任阿里巴巴集團首席架構師王堅成為了阿里IT重構的主要操盤手。這次接棒令阿里巴巴得以完成從舊IT時代(軟件部署模式)向新IT時代(云計算部署模式)的轉型。
王堅在2009年9月主導成立了阿里云。時任集團執行副總裁的衛哲對外表態,阿里云將提供比亞馬遜云計算更多的服務,“阿里巴巴希望用云計算的兩大核心、海量存儲和海量計算,為中小企業信息化服務”。
不過,和亞馬遜一樣,阿里云平臺并非一開始就對外輸出,而是先通過內部考驗。
2009年春節過后的第一天,王堅和他的阿里云團隊為自研的飛天系統寫下第一行代碼時,馬云正在要求阿里云現任總裁胡曉明離開支付寶去創業,成立阿里小貸(阿里金融的前身)。馬云要求,“只能做100萬元人民幣以下的貸款生意,用的是數據,而且必須跟阿里云在一起。”
“七年前的云計算,誰信啊!”胡曉明向《財經》記者回憶,但“就像馬被按在水槽上喝水,你喝也要喝,不喝也得喝”。
阿里云和當時的阿里小貸磨合的過程十分痛苦,問題頻出。在一次內部會議上,胡曉明直接在PPT上打出“跪求工程師”的大字。“如果阿里云再不解決問題,阿里小貸就要死了。”
阿里云高級產品專家陳鵬宇當時任阿里小貸產品經理,他告訴《財經》記者,阿里小貸和傳統金融不同,所有業務由大數據計算結果自驅動,這十分考驗阿里云系統穩定性和安全性,早年不穩定的系統曾為阿里金融帶來幾次大的業務事故,“好幾次瀕于破產”。
“比如說你是一個很小的企業,也許我只能給你貸個5萬塊錢,結果算出來給你貸了500萬,你可能就跑路了。最后所有用戶疊加出來了幾個億的風險敞口。”陳鵬宇反思,阿里云在阿里金融身上,幾乎把該犯的錯都犯了一遍。
這也是為什么當時淘寶、天貓、阿里巴巴B2B平臺不愿意采用阿里云的原因所在。
陳鵬宇認為,阿里云在內部龐大的生產實踐中走過的彎路是其他云服務公司不可能擁有的寶藏:“沒有實踐,你根本不知道坑在哪里。”阿里小貸是阿里云的第一個內部客戶。
2011年7月,馬云認為時機成熟,阿里云開始對外售賣云服務,用戶主要是為節約成本的初創企業。
此時,AWS已經漸成氣候,但公有云服務平臺前期需要大量投入,頗難盈利,業內對這個生意的前景并不好看。
回味2010年IT領袖峰會上,BAT三巨頭對云的態度頗有意味。李彥宏認為云計算只是新瓶裝舊酒,沒有新意;馬化騰雖然認識到云計算將變成水和電一樣的基礎設施,但認為實現還要上百年;只有馬云表示,“如果我們不做云計算,將來會死掉。”
當時,阿里云學習亞馬遜從底層IT服務向上整合。但阿里云懂得借力,不僅推出當時在國內替代亞馬遜的存儲等產品,而且兼容亞馬遜API接口,方便用戶遷移。
阿里云當時所瞄準的客戶主要包括淘寶、阿里B2B等內部電商賣家、移動應用開發者和中小企業、網頁游戲開發商為代表的需要相關增值服務的客戶。
2012年的“雙11”,阿里實現日交易額191億元,被視為神話般的成就, 2016年“雙11”,這個數字是1207億元。但在當時,阿里云處理了淘寶和天貓20%的訂單。彈性部署計算需求,幫助商家應對瞬間涌入的超過日常數倍的消費者,實現了零漏單事故。
2012年以后,隨著移動互聯網創業潮的興起,阿里云的客戶延展到了移動APP開發者。阿里云改變了新一代創業者的IT需求,這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購買服務器和帶寬。
2014年,胡曉明接替王堅掌舵阿里云。王堅為阿里云確立了方向,胡曉明擅長商業化,確立了阿里云用戶往上走、市場全球化的戰略。
阿里云從2015年二季度開始連續增長,2016財年年度增幅更是達到138%,摩根士丹利近期的報告稱,阿里云的單獨估值已達390億美元。該行預估,未來五年內,阿里云的營收將突破185億美元,成為阿里巴巴的下一個增長極。
這個故事,和AWS何其相似。
今天來看,阿里巴巴對云計算的敏感有其邏輯。阿里巴巴和亞馬遜均是電商基因,在那個電商平臺迅速膨脹的階段,解決內部平臺穩定的需求,令馬云不得不做云計算;其次,亞馬遜在云服務上的初步成功,也為阿里云提供了借鑒路徑。
2012年,騰訊終于開始切入云服務。騰訊集團高級執行副總裁湯道生告訴《財經》記者,最早是為了幫助第三方應用應對流量用戶激增后的基礎設施壓力,隨后,騰訊云把服務延伸到已有投資或合作的公司比如搜狗、京東、58和滴滴等。
騰訊抓住了一部分互聯網公司,但先機已經喪失。湯道生對《財經》記者說,“阿里云確實抓住了風口,有先發優勢。”
BAT中的百度最具技術基因,也早在2009年就開始小規模布局云計算。李彥宏在當年首次提出“框計算”的概念,提倡用戶只要在“搜索框”中輸入需求,系統即會反饋相應服務。隨后百度為“框計算”投入大量資金。
這個項目最終因為過于超前而宣告失敗。百度后來也布局了針對個人和企業的云服務,但始終沒有下定決心進入。
2014年,李彥宏終于開始認同云服務的價值。在與金山集團兼金山云CEO張宏江的一次談話中,李彥宏不再否定云計算,認為這確實是一個大需求,但他仍擔心,云計算賺不了錢。
2016年7月,李彥宏再次反思,“百度一直在旁觀云計算市場,但當時覺得云計算是個苦活累活,不值得進入。”
百度今年推出云計算戰略,表示將發揮“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的“三位一體”功能。但此時百度已經錯過太多,想追上先發者道阻且長。
回到2013年,中國大大小小的公有云服務商已經開始形成行業規模,但阿里云采用激進的市場策略迅速占據市場。
從2014年開始,阿里云每年降價十余次,年降幅高達30%。每輪降價都促使其他云公司不得不被迫跟進。今年10月,阿里云宣布再次下調價格,核心云產品的最高降幅達50%,包括云服務器ECS、云數據庫RDS、云存儲OSS及云安全產品等。
阿里云表示,此次降價空間來自于規模效應和今年飛天操作系統的大規模技術升級。購買時間越長折扣越高,兩年7折,三年5折。這是阿里云在一年之內第17次下調價格。其他公有云平臺,包括騰訊云、亞馬遜AWS、微軟Azure等也紛紛跟進。
青云CEO黃允松向《財經》記者表示,技術紅利的釋放是云服務商降價的底氣所在——規模越大,成本越低,產品降價是必然趨勢。而且,整個社會IT使用成本的趨勢是降低的。但巨頭的連番降價還會帶來另一個市場效應:下調價格刺激付費用戶數量的增長,由此推動營收保持增長。
不過,黃允松也指出,一些巨頭的降價存在占領市場的目的。
其實,這也是亞馬遜、谷歌和微軟迅速擴張的有力武器之一。自2006年發布以來,亞馬遜AWS已降價52次。該公司CFO布萊恩·奧薩夫斯基曾稱,“降價是核心策略。”
價格戰的直接結果是幾十家云服務商減為幾家。美國獨立云服務公司RackSpace拒絕跟進降價,繼而在一片收購和私有化傳聞中,幾個月內股價跌去一半,不得不在次年5月宣布退出純IaaS(Infrastructure as a Service)市場,主推綁定服務的托管云。
抓住中國這一輪創業熱潮令阿里云暫時領先,但這只是上半場,下半場已開始,騰訊等國內對手奮起直追,國際玩家開始入場。
下半場
互聯網系、傳統IT系、電信運營商系、外資云系,云計算市場四股勢力都動起來了,它們不斷上演合縱連橫的大戲,市場格局和競爭態勢也隨之變化
關鍵的轉折發生在2015年。這一年,全球企業非云IT的投入首次出現了負增長。
國際數據公司(IDC)對全球每季度云IT基礎設施跟蹤調查數據顯示,2015年,企業在本地IT基礎設施上的投入下降了1.6%,首次下降;在云相關的IT基礎設施上的花費約為326億美元,比2014年多出24%。2016年上半年,云設施增長15%達到371億美元。
與之對應的是,EMC、惠普、IBM的傳統IT營收下滑5%-15%,全球1000億美元的IT市場,公有云已經占據了15%,這個數字還在迅速上升。
2014年下半年,美國中央情報局成為亞馬遜AWS的客戶,讓全球傳統IT巨頭大為震動。這意味著云計算不再是為小公司服務的邊緣市場,它已經成為大公司大機構的選擇。
中國信息通信研究院技術與標準研究所副所長、云計算開源產業聯盟常務副理事長何寶宏告訴《財經》記者,2015年,中國也已經到了臨界點。金融、政府等關鍵行業客戶、大中型企業已經開始試水云服務,而且它們是將生產型應用在云上試驗,而并非邊緣應用。
不過,與創業公司相比,它們的體量更大,業務更加復雜,因此它們對新興技術保持著謹慎投入的態度。
胡曉明深知其中利害。他對《財經》記者表示,阿里云客戶構成中,80%是中小企業,剩下的20%大客戶才是貢獻利潤的主力。這也意味著,具備大客戶服務能力,阿里云才能獲得更好成長。
AWS之所以能以8%的營收貢獻率為亞馬遜貢獻超過40%的利潤率,原因也正在于此。
云計算市場四股勢力都動起來了:互聯網系、傳統IT系、電信運營商系、外資云系。
互聯網公司離用戶最近,最早看到公有云在中國的機會,和阿里云類似,百度、新浪、網易、京東、360、樂視、美團等大型互聯網公司的云計算業務多從自身業務需求開始,但多數在后來選擇了個人云業務為突破口,個人云業務和互聯網公司的“2C”的基因更加符合,需求更加明確,業務模式也更加簡單。但這也令它們失去了企業公有云先機,因為個人云業務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在免費模式當道的中國,很難盈利。一些公司雖然也在企業級業務發力,但規模較小尚難形成影響力。
面向企業的云服務,阿里云最強勁的對手是騰訊云。騰訊云起步比阿里云晚三年,但勢頭兇猛。騰訊2016年三季度財報數據顯示,騰訊支付相關服務及云服務收入同比增長348%,總營收為人民幣49.64億元。騰訊云服務收入同比增長超過兩倍。
與阿里云獨立于母公司體系不同,騰訊云早期從其熟悉的社交和游戲行業入手,結合騰訊消費級業務優勢形成不同的垂直云體系,如游戲云、視頻云、媒體融合云、金融云、政務云等。騰訊一份內部市場調研結果顯示,騰訊目前游戲、視頻直播與O2O等領域云市場份額領先于競爭對手,并已將圖像識別等人工智能技術通過云服務對外提供。
以視頻云為例,這朵云輸出了騰訊在視頻領域多年的技術和業務能力。騰訊在即時通信軟件前端技術、音視頻質量的研究,形成了視頻云的基礎。2016年視頻直播市場爆發,騰訊也因此在這個細分領域占據先發優勢。
湯道生指出,視頻云的解決方案還可以延伸到更多的市場。未來千萬億物聯網設備捕捉外界影像同樣需要專業的視頻云解決方案。這為騰訊云的下一步布局打下基礎。如今,騰訊正在積極向旅游、公共安全、城市規劃、生命科學和金融等重點行業拓展。
金山云在2014年9月開始從個人云盤市場撤出,全面轉向企業級用戶。抓住一批網絡游戲企業用戶,實現市場反轉,占有一席之地,張宏江反思,“要是早一年轉,應該會更好。”
一開始就定位企業公有云業務的互聯網云平臺創業公司七牛云、UCloud也開始謀求轉變。
這兩家公司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原始用戶均來自移動互聯網創業公司和開發者。第一桶金來自游戲、教育、O2O、泛娛樂(視頻、點播)、互聯網金融等領域,業務也集中在存儲、數據庫、CDN等公有云基礎領域。
從去年開始,針對大型公司的需求特點,兩家公司先后進入私有云市場。UCloud聯合創始人、CEO季昕華對《財經》記者說,公有云考驗的是海量服務器運營能力和可擴展性,但私有云更加強調兼容性、界面友好性及安全性。
所謂私有云,是云服務提供商為客戶建設專屬云服務設施,從而保證客戶數據的安全性和使用的穩定性。
季昕華判斷,和互聯網公司涇渭分明的垂直分類不同,傳統行業“沒有那么清晰的行業屬性”。這不適合批量化提供公有云業務,更適合定制化的私有云或“私有云+公有云的混合云”模式。為此,今年,季昕華單獨成立了一個合資公司專門運營私有云,服務大型公司。
他計劃下一步打通公有云和私有云業務,用混合云的模式打通云。為了支撐這個戰略,UCloud加大融資步伐,尋找合適并購對象支撐戰略補齊短板。
七牛云總裁呂桂華向《財經》記者稱,七牛云的第一個私有云客戶是電信運營商,他們看上的是七牛云的公有云存儲優勢。從2013年11月到2015年4月,UCloud獲得三輪融資,融資總金額接近10億元人民幣。七牛云四輪融資總額也將近2億美元。
資本幫助中小云平臺公司撐過了上半場。公有云是資本密集型產業,是高科技行業的房地產生意,前期投入巨大,成長周期漫長。要繼續玩下去,他們還要布局更加高端、適合大型企業的技術和服務,中小云平臺公司還要過人才關、技術關和運營關,這一切都需要錢。
胡曉明評價,中小云平臺選手能不能跑到最后的關鍵因素是能否跟得上領跑的第一軍團,跟不上就會被淘汰。
在這個戰場上,另外兩支勢力的聯合頗有意味。代表傳統IT設備廠商的華為,及代表電信運營商的中國電信。
和傳統IT巨頭類似,華為擅長為企業部署私有云,而運營商天然擁有豐富的帶寬資源、客戶基礎和運維經驗。
華為輪值CEO徐直軍曾在2015年表示,在云計算領域,和電信運營商合作是最理想的選擇,尤其在海外市場。此前數年,華為和全球主流電信運營商在云服務領域都有類似的合作磨合。
作為一個業務遍及全球的科技公司,相比在云市場的階段性成功,華為更在意戰略上的成功——成為 “走出去”中資企業的首選云計算服務商,形成全球“云網融合”運營服務支點。
今年,華為又聯合中國電信補位國內公有云市場,并加大了華為云生態鏈的布局力度。二者組成長短互補的模式——華為提供產品和技術,運營商提供網絡、IDC(互聯網數據中心)資源及運營服務經驗。徐直軍認為,華為只有與運營商合作,才能在與互聯網企業的競爭中具備優勢。
國際數據公司報告顯示,電信和聯通分別占據2015年中國公有云13.1%和7.6%市場份額,僅次于阿里云,遠高于微軟、亞馬遜、IBM等外資云巨頭。但運營商并不擅長獨自運作云,和科技巨頭的結盟,對它們是更好的選擇。
中國移動一位資深人士分析,全球范圍內的情況類似,運營商沒有技術潛力,很難獨力成長為云巨頭,合力有利于運營商在此領域的優勢不被稀釋。
11月21日,阿里云宣布歐洲、中東、日本和澳大利亞數據中心將于月內相繼開服,阿里云海外的數據中心增加至8個。胡曉明稱,國際化大勢所趨,阿里云需要“內外兼修”。
華為、阿里云和騰訊是目前少數中國云服務商海外拓展的玩家。海外市場龐大,彼此更像戰友,而非你死我活的博弈。胡曉明認為華為有獨特優勢。“阿里云要向華為學習,端到端布局,以及組織管理上學習,各取所長。”
國際數據公司的2015年中國公有云報告披露了一個情況:在全球瓜分了超過60%市場份額的AWS、微軟、IBM對中國市場暫時無能為力,市場份額均在個位數。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多樣的。核心在于中國政府的監管政策和中國企業不同于歐美企業的云部署習慣。
中國政府的監管原則是:所有中國的數據必須留在中國,所有技術服務,都要由中國公司提供。這意味著,外資云要想在中國開展業務,必須尋求本土合作伙伴來承接,無法自行提供服務。而且,外資云服務商還在服務資源上受到諸多限制,并需要在經營模式上做出妥協,因此即使找到有資源的合作伙伴,也不一定能順利擴展業務。
IBM大中華區的一位高層人士告訴《財經》記者,IBM在全球開放150多個應用給企業用戶,但落地中國的應用只有10個;與之類似,AWS全球數百個應用,能在中國落地的也僅有數十個。
外資云的做法是知難而進。
今年8月開始,亞馬遜AWS北京區域的服務將由光環新網運營和提供,亞馬遜通過向光環新網授權技術,由后者運營服務,繞開了牌照限制。
亞馬遜AWS全球市場營銷副總裁艾里爾·柯爾曼告訴《財經》記者,為了完善服務能力,亞馬遜著力補強生態平臺,合作伙伴數量已超過700個,2013年僅17個。
亞馬遜總部向中國團隊逐步放權——戰略的制定、合作伙伴的選擇權交給中國團隊。同時,亞馬遜加快新產品在中國的落地腳步,新產品最快同步在中國上市,最慢也只需六個月。
在阿里云和AWS的壓力之下,微軟和IBM也加快腳步。前任微軟大中華區董事長兼CEO賀樂賦(Ralph Haupter)此前表示,下一個目標瞄準制造、零售、汽車、媒體等行業,并下調部分面向中國客戶的云計算產品價格,幅度為25%-30%。IBM則基于云平臺Bluemix,希望借助人工智能、物聯網、區塊鏈等技術服務,實現與競爭對手的差異化。
IBM大中華區云計算業務總經理胡世忠告訴《財經》記者,IBM區別其他公司最大的特點在于,依托人工智能平臺沃森,IBM可以“滿足企業目前想不到的解決方案”。IBM另一個優勢是強大的業務咨詢服務能力和服務運營體系。而這恰是大型企業,尤其是大型制造公司所需的“高級服務”。
但包括外資云高層的多位行業人士分析,政策限制依然存在,短期不會改變,外資云在中國將一直帶著鐐銬跳舞。對本土公司來說,這是個好消息。
在美歐市場所向披靡的亞馬遜AWS進入中國市場卻一波三折
生態競爭
云平臺主導者通過提供云服務獲取大型企業和政府用戶,傳統IT公司借助云平臺釋放能力挽回頹勢,開發者則能與大公司站在同一起跑線上去做他們想做的創新
何寶宏告訴《財經》記者,云的競爭已經從單品競爭走向了生態競爭。公有云服務提供商靠一個或幾個單品去單打獨斗是不行的,要靠整個生態系統大家一起上。
生態之戰其實已經打響。包括阿里云、騰訊、華為等體量龐大的公有云巨頭公司開放生態,拉進可能多的具備不同優勢的新老IT廠商入局,優勢互補共同做大市場。
甲骨文(Oracle)在這場生態大戰中的故事很有代表性。甲骨文既是老牌軟件巨頭轉型云服務的積極分子,又是中國市場上的外資云身份。
甲骨文的優勢在于傳統數據庫軟件,2015年全球市占率高達43.9%。也是重要收入來源,但增長已經放緩,有些區域開始下降。甲骨文從2012年開始轉型云市場,在SaaS(Software as a Service)和PaaS(Platform as a Service)技術優勢強大。
中國是甲骨文的關鍵市場,但作為外資云,甲骨文無法獨立落地新業務。為解決這一問題,甲骨文和騰訊于2015年11月底簽訂戰略合作協議,今年9月雙方簽署合作協議細則。
按照協議,甲骨文將為騰訊云在中國推廣橫跨SaaS、PaaS和IaaS的產品和技術支撐。騰訊輸出在互聯網、社交媒體和移動計算領域的優勢。
這相當于為騰訊云插上了翅膀。甲骨文不僅有橫跨IT和云的技術產品,在金融等主流領域的市占率也相當高,是一個現成金礦。對甲骨文來說,未來的云尤其是SaaS,是通過社交網絡、社交媒體來釋放能力的。騰訊是不二人選。
主導這次合作的騰訊高級執行副總裁湯道生對《財經》記者說,和甲骨文的聯姻有利于騰訊切入包括金融在內的多個重要行業。金融云是騰訊云重點布局的領域之一,而且目前在銀行、保險、證券行業客戶量增長飛速。
他說,對于互聯網公有云平臺來說,金融行業是潛在大客戶,但很難切入。銀行內部多個系統之間的對接和特殊需求十分復雜,新的云服務商根本不可能在一夕之間替代。甲骨文在服務中國用戶時,把騰訊的能力帶進去;而騰訊在發展一些潛力用戶,如金融業客戶,也將甲骨文的專業能力和產品代入。“這是一個雙向選擇。”湯道生強調。
在這場聯姻中,甲骨文和騰訊優勢互補,地位對等。
與甲骨文的合作為騰訊云插上了翅膀
甲骨文的在華合作伙伴不止騰訊。今年9月,甲骨文宣布加入華為云生態,將授權開放平臺,為華為云服務器提升處理關鍵業務時工作負載高性能、可靠性和安全性。華為是華為云生態的主導者,甲骨文只是眾多生態盟友中的一員。
目前來看,全球IT領域的重量級公司如神州數碼、SAP、埃森哲、世紀互聯、亞信、Avaya、戴爾、金蝶及三大電信運營商,都選擇了同時加入多個云生態,如阿里云、騰訊云、華為云等。
由大型云平臺巨頭主導的生態暫時滿足了三方需求:平臺主導者通過生態提供全面的云服務,獲取大型企業和政府用戶;傳統IT公司延續能力,挽回頹勢;更多開發者則能與大公司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擁有和大公司一樣的能力,去做他們想做的創新。
聯通副總經理邵廣祿11月初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任何一家公司都只是云生態中的一棵樹。參與方各有定位和側重點,既有競爭也有合作。
為了做大生態,平臺主導者需要放低姿態來吸引各類合作伙伴和開發者加入。華為輪值CEO郭平表示,在云平臺蛋糕中,華為只拿1%,其他都是盟友的。邏輯很簡單——只有共同將生態做大做強,平臺主導者才有利可圖。
但多個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分析人士均認為,不對等的合作關系無法長期深度捆綁服務和應用,雖然生態可以快速擴張,但很難做深做精。
預測下比分
到2020年,6家公司將占據全球80%的公有云市場,這6家公司分別為:亞馬遜、阿里巴巴、微軟、谷歌、Salesforce和IBM
2016年7月,美的集團董事長兼總裁方洪波在一個演講中展望了云帶來的商業變革。他點出,大數據和云平臺對傳統制造業是一場淘汰賽。云是智能制造的基礎,以數據為核心,連接企劃、采購、研發、制造、營銷、物流、客戶、用戶等全環節。
方洪波認為,連接以上環節,對數據進行加工分析建模是制造業變革的第一層;第二層,要在此基礎之上倒推,變革業務模式,提高效率;第三層以用戶為中心,來推動整個商業模式的變革。
從信息系統的變革,到業務模式的變革,再到商業模式的變革,其中的邏輯在于IT基礎設施從此前的輔助工具,升級成為轉型的助推器。
這是云計算改造傳統商業的理想狀態,但超出了絕大部分公司對云服務的認知和需求。某大型國企CTO告訴《財經》記者,他所在的公司90%的IT預算是維護和支撐,改造商業流程和商業變革,是企業的頂層戰略,而非IT部門的日常需求驅動。
為了避免重蹈舊IT時代被強勢供應商(如IOE)脅迫的覆轍,多數企業認為云服務規模和范圍必須得到控制。Gartner數據顯示,全球平均每個企業目前使用4.6個云服務商。這還不包括企業承載核心數據和系統的私有云。
這兩點因素交叉作用,決定了絕大多數公司即使使用了云服務,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打通全環節;更不可能在此基礎上充分利用前沿技術(如人工智能)來改造整個流程,變革商業模式。
何寶宏評價,中國大型政企機構剛開始接受云,大量需求來自私有云,少量外延至公有云,離理想狀態還很遠。
國內某航空公司的云布局很有代表性。這家航空公司正在尋找一個公有云平臺,承載一部分高訪問量的機票出售,并支持促銷網站。在IT系統復雜的航空公司,這屬于邊緣業務。核心數據和IT系統都部署在甲骨文的IT系統上。公司甚至還未開始部署私有云,目前僅停留在IT系統虛擬化層面。
即使是邊緣業務,主導這個項目的該公司人士稱,云上的數據庫和內部數據庫的同步、安全也是首要考慮因素。對于這家公司來說,公有云僅是嘗試。
艾里爾·柯爾曼向《財經》記者稱,“亞馬遜一直在游說大型企業使用公有云服務。”但短期內,積習難以扭轉。
微軟大中華區首席技術官徐明強告訴《財經》記者,大公司更多考慮云平臺的安全性能,以及可擴展性,是否能夠與其業務的長期發展路線相匹配。他們基于以往的IT經驗,會對云平臺性能、交付方式、部署模式,以及提供服務的標準化提出具體需求。公有云平臺上的創業公司不會有如此復雜的需求。
云服務公司心里都很清楚,要想占領制高點,就要為滿足未來需求提前做好技術和平臺準備。
“所有的云服務公司,AWS也好,阿里云也好,微軟也好,谷歌也好,最擔心的就是跟不上下一波技術浪潮。”胡曉明說,“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下一個風口在哪,戰戰兢兢。”
和全球四大巨頭類似,阿里云正在快速啟動基于公有云的人工智能戰略。如果按照傳統云計算市場的劃分(IaaS、PaaS和SaaS),當下云平臺公司擁擠在IaaS層,人工智能屬于PaaS層,如數據分析、人工智能的模塊。有了它們,云平臺才有可能脫離流通數據、分析數據的基礎作用,利用數據的強大力量實現企業商業變革。
美國的一家獵頭公司主管告訴《財經》記者,他們近日接到了阿里云大量的招聘需求,主要集中在人工智能領域。“雖然報酬非常優厚,但對應的要求也很高,這樣的人才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
從云服務商的角度來看,IaaS的同質化,令其必須向PaaS擴張。當用戶獲取計算、存儲和網絡等基礎能力后,他們需要大數據分析等更高級的能力。同時,PaaS服務也會為云計算服務提供商帶來更高的毛利。季昕華表示,與IaaS相比,PaaS的毛利可以提升一倍。
此前提供行業SaaS解決方案的廠商也會向PaaS拓展,谷歌和Saleforce是典型廠商,國內如北森、金蝶、用友。因為SaaS的標準化雖然可以降低成本、保證運維水準,但是PaaS可以通過定制化滿足企業用戶的復雜需求。
新的云巨頭很有可能從率先完成IaaS、PaaS和SaaS三個層面覆蓋的云平臺公司中誕生。
銜接理想云服務和當下現實需求的一條捷徑是,迎合企業對安全性、成本和改造周期的需求,提供一個打通私有云和公有云的緩沖帶。銜接的要義是既提供高于公有云的可靠性、可用性、安全性,又和公有云平臺打通。
幾乎所有公有云平臺都在解決這個問題。多數人選擇了為企業提供一套單獨的私有云解決方案,按需定制,和公有云平臺按需有限連接。
阿里云的方案更加激進。2016年4月,阿里云發布了針對大中型企業、政府的專有云Apsara Stack平臺,這個平臺基于阿里云的公有云平臺,針對企業市場進行了二次優化,滿足了政企市場的安全合規和可靠性要求。海關總署、浙江政務服務網、網商銀行、貴州交警等是它的第一批客戶。
阿里云希望通過這個專有云平臺,既滿足更大客戶的需求,又能和自己的公有云平臺打通底層數據。胡曉明稱,專有云是公共云的一種特殊部署模式,而不是兩個體系。
謹慎的企業用戶對這樣的新業務形式仍有擔心。一家大型能源企業技術架構師告訴《財經》記者,處理高并發的公有云架構并不一定適用于私有云,他很擔心企業自身IT架構會導致復雜的適配問題,以及這個模式是否真能滿足大企業的需求?
胡曉明預測,在中國,這個緩沖帶很有可能需要5年-10年。
2015年底,國際數據公司曾預測,到2020年,6家廠商將壟斷全球大約80%的公有云市場份額。該公司首席分析師Frank Gens認為,這6個公司分別為亞馬遜、阿里云、微軟、Google、Salesforce和IBM。
但胡曉明的判斷更加樂觀,“這個市場足夠大,容得下七八家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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