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蘇基礎仍脆弱

　　《財經國家周刊》：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聯(lián)合春季會議即將在4月份舉行。目前，世界銀行最關注的問題是什么？

　　英德拉瓦蒂：世界銀行現(xiàn)階段最為關注的問題是，后危機時代全球經濟的復蘇勢頭如何才能保持下去。2008年的金融危機發(fā)生之后，全球經濟出現(xiàn)了復蘇，但是復蘇勢頭一直十分脆弱，需要持續(xù)不斷地支持和維護才能繼續(xù)下去。

　　全球的經濟復蘇還存在大量的不確定因素，比如全球糧食價格的波動、全球油價的持續(xù)上升、中東國家政局不穩(wěn)以及剛剛發(fā)生的日本地震。所有這些不確定因素都給全球經濟的復蘇帶來了壓力。如果對這些不確定因素處理不當，它們就可能會進一步地削弱全球經濟的復蘇勢頭。

　　具體來看，世界經濟的復蘇受到需求和供給兩個方面因素的驅動。

　　從需求的角度來看，各國政府的經濟干預措施基本上已經接近其效用的極限。許多國家的政府已經面臨財政可持續(xù)性的問題，從而使得財政擴張政策不能再繼續(xù)下去；在一些新興市場國家已經出現(xiàn)了通貨膨脹抬頭的態(tài)勢，這使得貨幣政策也不可能繼續(xù)保持寬松的狀態(tài)。除此之外，很多重要經濟體的失業(yè)率還保持在較高的水平。總體來看，全球經濟在需求方面還無法回到2008年的水平。

　　從供給的角度來看，由于生產和分銷環(huán)節(jié)受到糧食價格上漲、石油價格上漲以及地震等自然災害的影響，生產的成本在提升。此外，中東地區(qū)的不穩(wěn)定局勢帶來了安全隱患，也會影響商品和貨物的流動。因此，全球經濟的供給也存在著風險。

　　由此可見，全球經濟在需求和供給兩個方面都面臨著巨大的風險，都可能對全球經濟的復蘇造成負面的影響。

　　對凱恩斯主義不能教條

　　《財經國家周刊》：我刊此前專訪了你的同事林毅夫先生，他提到要通過“超越傳統(tǒng)的凱恩斯主義”，依靠能夠提高生產率的、消除增長瓶頸的投資來應對經濟危機(見《財經國家周刊》2011年第3期)。凱恩斯在世界銀行的創(chuàng)建過程中曾作出貢獻，凱恩斯的思想也曾經影響過世界銀行的工作。不過，在后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世界銀行的工作方式也曾被認為是背離了凱恩斯主義。那么，在后危機時代，世界銀行是否將重新回到“新凱恩斯主義”的道路上來呢？

　　英德拉瓦蒂：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以后，幾乎所有國家的政府在實踐方面都變成了“凱恩斯主義者”。各國政府在增加政府支出、采取擴張性財政政策的同時，都搭配以寬松的貨幣政策。這樣的一套反周期政策，在危機發(fā)生之后，為包括二十國集團(G20)成員國在內的大多數(shù)國家所采用，以期把危機帶來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至于這樣的政策是否能夠繼續(xù)下去，每個國家的政府都要考慮其自身的財政能力，而不能為了遵循某種“主義”，教條地去使用財政擴張政策應對所有的問題，畢竟每個國家現(xiàn)在面臨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比如，對于美國和一些歐洲國家而言，繼續(xù)增加支出就可能會對經濟造成破壞性的影響。因此，它們就不能再繼續(xù)進行財政擴張，而應該進行財政整頓。

　　因此，就某個時間點來看，凱恩斯主義的政策是合適的，但國家財政狀況的健康和穩(wěn)固是推行這種政策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

　　糧食危機會否卷土重來？

　　《財經國家周刊》：近來，全球食品價格一直在上漲，這可能對消除貧困和世界經濟的復蘇有哪些影響？2008年的全球糧食危機是否有可能重演？

　　英德拉瓦蒂：2011年2月，全球糧食和食品價格的上漲十分迅速。東盟國家和中國的食品價格漲幅都達到了10%左右，其嚴重程度超過了總體的通貨膨脹水平。

　　到3月，這種情況有所緩和，但仍然有許多不確定性因素，比如氣候變化、自然災害，以及發(fā)展中國家和中等收入國家對食品需求的不斷提高。因此世界銀行認為，糧食價格上漲將對消除貧困和經濟發(fā)展產生持續(xù)性的威脅。

　　對于貧困的家庭而言，其絕大部分支出都在食品方面。所以，食品價格上漲會對貧困人口產生嚴重的、直接的影響。因此，世界銀行對全球糧食價格的波動給予了高度的關注，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世界銀行正通過全球糧食危機響應計劃(GFRP) 來為低收入國家提供農業(yè)方面的支持。

　　第二，世界銀行增加了對農業(yè)領域以及其他與糧食生產相關的投資。從過去每年40億美元的規(guī)模，增加到每年60億~80億美元。

　　第三，世界銀行加大了與世界糧食計劃署(WFP)、比爾·蓋茨基金會等其他機構合作的力度，以籌集更多的資金，投入到農業(yè)生產、農業(yè)研究等相關領域。

　　的確，已經有很多人開始擔心今年的糧食價格上漲會最終演變成全球性的糧食危機，就像2008年那樣。世界銀行認為，今年的糧食價格上漲勢頭未必會演變?yōu)榧Z食危機，但潛在的風險一直存在。

　　2008年的糧食危機由兩方面因素造成。首先天氣因素對農產品的生產造成了影響；第二是燃料價格的上漲，導致很多糧食被作為生物燃料的原料消耗掉，從而推高了糧食價格。只要這些結構性的問題沒有得到解決，糧食危機的潛在風險就會一直存在。

　　500億美元注資

　　《財經國家周刊》：在金融危機中，世界銀行的財務和流動性備受考驗。現(xiàn)在是否得以緩解？

　　英德拉瓦蒂：盡管全球的經濟狀況并不樂觀，世界銀行的股東們還是給予我們足夠的信任。在剛剛完成的國際開發(fā)協(xié)會第16次增資活動中，世界銀行籌集到了近500億美元的資金，這些資金將被直接用于實現(xiàn)世界銀行消除貧困的目標。

　　借助這些資金，世界銀行將有能力再幫助全球超過2億的兒童完成免疫接種，為超過3000萬人提供基本的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并為8000萬人改善水源。

　　與此同時，受金融危機的影響，全球又增加了6000萬的貧困人口。經濟危機不僅會對世界銀行消除貧困的努力產生影響，更會影響世界各國政府消除貧困的努力。

　　在2008年~2009年的經濟危機期間，世界銀行發(fā)放貸款的能力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驗。在此期間，世界銀行客戶國的需求非常龐大，世界銀行的放貸金額也達到了歷史最高水平的近1500億美元，甚至高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水平。而這已經達到了世界銀行對外發(fā)放貸款能力的極限。

　　《財經國家周刊》：世界銀行長期致力于解決貧困問題。經濟復蘇的不確定性會對世界銀行解決貧困問題的目標產生怎樣的影響？

　　英德拉瓦蒂：的確，消除貧困一直是世界銀行工作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世界銀行管理層工作的優(yōu)先重點領域，世界銀行消除貧困的目標也得到了股東和客戶國的一致支持。

　　貧困問題受到包括醫(yī)療衛(wèi)生、教育、基礎設施等方面因素的影響。因此，要解決貧困問題，必須要綜合地考慮這些因素。當然，要解決貧困問題，首先要有資金的來源。

　　國際開發(fā)協(xié)會(IDA)是世界銀行面向最貧困國家的基金。在過去的10年之中，世界銀行通過國際開發(fā)協(xié)會向發(fā)展中國家發(fā)放無息貸款和贈款，幫助挽救了超過1300萬人的生命。

　　如何避免中等收入國家陷阱

　　《財經國家周刊》：中國和印度尼西亞一樣，在世界銀行的國家分類中屬于中等收入國家。目前全球有86個國家被列為中等收入國家。隨著經濟的持續(xù)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開始關注如何避免經濟增長回落或長期停滯的所謂“中等收入陷阱”或“拉美陷阱”。對此問題你有怎樣的看法？

　　英德拉瓦蒂：對于很多中等收入國家而言，如果他們想以一種可持續(xù)的方式步入高收入國家行列，就必須先在機構制度上下大力氣進行改革。我們可以看到，所有的高收入國家，都有著穩(wěn)健而可靠的機構制度作保障。因此，中等收入國家必須要進行制度改革，摒除官僚主義作風，改善財政稅收，提供更加高效的政府服務。政策制定的過程必須遵循固定的程序，不能是臨時的；政策和規(guī)章必須公開透明，對市場中的所有競爭者一視同仁。

　　此外，中等收入國家還要加強司法體系的建設。市場經濟要想獲得進一步地發(fā)展，就必須有保護措施，以避免權力的濫用、腐敗和不當治理，還要有公正而具有可信度的解決爭端的機制。

　　制度建設是經濟發(fā)展中最為艱難的挑戰(zhàn)。制度建設要比硬件的基礎設施建設更加困難，因為它涉及到社會、文化、法律體系、政治、價值觀等各方面的問題。經濟發(fā)展需要對人們思維方式的轉變和塑造，使得人們可以接受更適應發(fā)展需要的價值觀，并把人力資源的利用率最大化。

　　經濟發(fā)展必須有良好的行政體制、司法制度、政治制度和健康的社會作為支撐。對于一個國家而言，實現(xiàn)實物層面的發(fā)展只是一部分，更為重要的部分還是在制度建設層面。

　　除了制度建設和改革之外，中等收入國家還要加大人力資本的投入，即在教育、衛(wèi)生、創(chuàng)新、研究、技術等方面做出進一步的改善，使得經濟的發(fā)展能有良好的人力資源作為支撐。

　　世界銀行改革

　　《財經國家周刊》：提到制度建設和改革，世界銀行作為一個國際組織，是否也在根據(jù)國際形勢的發(fā)展進行改革？

　　英德拉瓦蒂：世界銀行的改革目標是把世界銀行建設成為一個知識銀行，一個獲得所有客戶國信任的發(fā)展事業(yè)的合作伙伴。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世界銀行需要內部改革。首先是股東份額的改革，進一步地反映全球經濟的新形勢。隨著發(fā)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在全球經濟中的作用越發(fā)重要，這也應該反映在世行的份額當中，因此它們的份額增加了。在2010年4月，世界銀行經過表決同意，由發(fā)達國家向新興市場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轉移了3.13個百分點的投票權，使后者在世界銀行的整體投票權達到47.19%。

　　第二，要進行世界銀行組織結構的改革，改進世界銀行的服務質量，使我們的服務速度更快、質量更好，能采用更多的創(chuàng)新手段、工具，更多傾聽客戶需求、了解客戶。

　　第三，我們最寶貴的資產是世界銀行的職員，因此世界銀行要關注他們的職業(yè)發(fā)展，創(chuàng)造更好的工作環(huán)境。為了更好地為客戶服務，我們也派遣了越來越多的員工在客戶國工作。對世界銀行工作人員的學術、教育程度、工作經驗等方面的要求也越來越嚴格。

　　最后，世界銀行內部改革的另一個重要目標是使我們的服務更易獲得，使世界銀行的工作流程更加透明，并加大機構內部反腐敗的力度。

　　《財經國家周刊》：你在印度尼西亞財政部長職位上積累的經驗對目前在世界銀行的工作有哪些啟迪？

　　英德拉瓦蒂：世界銀行必須要保持對客戶國的了解，才能更好地為其服務。我在印度尼西亞任職的經驗，使我對世界銀行客戶方的情況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因此，我可以利用我的知識、經驗和曾經作為客戶方的特有角度，更好地投入到世界銀行的工作之中，使得世界銀行面對客戶的需求能夠做出更快、更好和更簡明的響應，幫助他們更有效地實現(xiàn)發(fā)展經濟和消除貧困的目標。

　　另一方面，我可以把在中等收入國家的一些管理經驗帶給世界銀行。由于中等收入國家對世界銀行的服務要求正變得越來越成熟、多樣和具體，世界銀行正在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新的客戶需求。而如我此前提到的，世界銀行的資金是有限的，因此世界銀行需要更好地理解客戶國的需求，才能更適當?shù)厝ヅ渲檬澜玢y行的資金和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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